聊聊朝鲜半岛核问题——北朝鲜博弈策略分析

★引子

　　上一篇博文汇总了金正男遇刺的各方报道。此事之后的国际热点不外乎如下几个：
1. 南韩开始部属萨德系统
2. 天朝发动民众抵制韩国
3. 北朝鲜大规模试射导弹

　　关于“爱国愤青干傻事”，这几年发生过多次了，俺也写了相应的博文（分别在“这里、这里、这里”）。所以今天就不聊这个话题了。
　　下面咱们来聊聊：这几年北朝鲜为何表现地很疯狂？其领导层的博弈策略是啥？

★金三胖是疯子吗？

　　很多民众（包括相当比例的天朝民众、南韩民众、美国民众...）都觉得金三胖是疯子。持这种观点的人，大概是低估或误判了这个胖乎乎的80后领导人。
　　要知道，金三胖的接班过程是比较仓促的（相比之下，金二胖在接班之前，经过了10~20年的过渡期）。三胖接班之后，短时间内就把好几个朝中重臣（比如：张成泽、李英浩）逐一摆平。这种权斗水平，疯子显然是做不到滴；甚至那些不够理性（比较感性）的政客也是达不到滴。
　　这就引出本文的第一个论点：金三胖不但不是疯子，而且是善于政治博弈的家伙（虽然看起来有点憨，其实一点都不憨）。

★金胖子们追求的首要目标是啥？

　　金胖子（从大胖到二胖到三胖），他们最核心的诉求是：金氏王朝对北朝鲜的绝对统治。
　　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，他们不在乎北朝鲜民众的生活水平如何；他们也不在乎朝鲜是否统一；他们更加不在乎其它国家是如何评价金氏家族。
　　本文的后续部分，俺就来分析一下：金家的胖子们是如何做到这点的？他采用了哪些博弈策略？

★第１阶段策略：去中国化

　　历史上有很长时间，朝鲜半岛的国家是依附于中国的（比如明清两朝）。如果金氏王朝想要确保对北朝鲜的绝对统治，他们首先要摆脱“附庸国”的地位，其次要防止北朝鲜重新变为中国的附庸。
　　咱们来看看当年的金大胖是如何做到滴。

◇要求志愿军立即回国

　　当年韩战刚刚停战没几天，金大胖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志愿军全体回国，一人都不能留。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：如果毛腊肉留了一支部队（而且还是战斗力不错的部队）在北朝鲜，那么老毛要想干涉北韩的内政，这支部队就是重要的筹码。

◇清洗劳动党内的“延安派”

　　金日成主政的初期，朝鲜劳动党内部有很多干部是中共（在延安时期）培养出来的。这帮人通俗地说就是劳动党内的亲华派。
　　金日成想要摆脱对中国的依附，当然不会容忍党内存在“延安派”。所以他在坐稳位子后，迫不及待地对延安派进行大清洗（关于此事，详见俺的另一篇博文《北朝鲜金氏王朝的崛起——聊聊金日成的历次大清洗》）。
　　有个别延安派的成员跑得快，在被抓之前逃到了中国，然后找老毛哭诉。据说毛腊肉勃然大怒，甚至找人去斯大林那边告状。但最终，老毛的告状不了了之，而金大胖照样清洗。
　　关键在于，毛腊肉手中没有牌——无法制约金大胖。如果当年的志愿军一直留在北朝鲜协防三八线，那么这支部队就有可能成为毛腊肉制约金大胖的筹码。

◇中苏论战的时候倒向苏联

　　熟悉中共历史的同学，应该知道（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）中苏大论战。当时双方的关系闹得很僵。
　　在那时候的共产党阵营，赫鲁晓夫领导的苏联相当于老大；毛泽东领导的中国类似于老二；而金日成的北朝鲜则是小弟。老大和老二吵架，作为小弟的金日成需要选边站队——不管选哪一边，必定得罪另一边。金日成毫不犹豫选苏联（所以那段时间，中朝关系降到冰点）。
　　从此事可以看出：金大胖对中国的提防【远远超过】对苏联的提防。

★第２阶段策略：先军政治

◇“先军政治”是啥？

　　（不知道何为“先军政治”，请先看维基百科的“这个链接”）
　　估计大部分读者不清楚“先军政治”在北朝鲜的政治语境中具有何种地位。俺简单描述一下（以下摘自维基百科，粗体是俺标注滴）：

金日成金正日主义（朝鲜语：김일성김정일주의；英语：Kimilsungism-Kimjongilism）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官方意识形态，是朝鲜劳动党所奉行的唯一的指导思想。它包含了主体思想和先军政治。
2012年5月，出任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的金正恩提出修改劳动党的指导思想“金日成主义”为“金日成金正日主义”，后写入党章。

　　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，“先军政治”跟大名鼎鼎的“主体思想”是并列的关系，这两者构成了北韩官方的意识形态。
　　很多人不理解：为啥朝鲜要搞出“先军政治”这么个玩意儿，而且还把这个玩意儿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。下面俺来解释一下。

◇北韩正规军的规模有多大？

　　很多同学不晓得北韩有庞大的正规军，还有一些同学虽然知道，但是没有具体的概念。
　　为了给大伙儿一个感性的认识，俺查了一下维基百科的数据：北韩的总人口全球排【第49名】，但北韩正规军的人数竟然全球排【第5名】。北韩是全球人均军事人员比例最高的国家【每25人中就有一人为军人】。
　　很夸张吧！
　　为啥要维持这么庞大的正规军捏？大伙儿可以看一下三八线两边的实力对比：
南方：
既有南韩的部队，也有驻韩美军。而且美军的质量（素质/装备/训练）都是比较好的。
北方：
因为不允许志愿军留下来协防，北韩只能靠自己的军队。再加上北韩部队的质量不如美军，只能靠数量来弥补。

　　照理说，一个正常的国家是难以维持如此高比例的正规军的。
　　首先，这意味着有相当比例的青壮年因为参军，而无法从事正常的工业/农业生产。
　　其次，略懂宏观经济的同学应该知道“注入/漏出”的概念。投到军事方面的钱，绝大部分是永久性地“漏出”了（离开了经济循环，不再回到循环中）。对于不懂宏观经济的同学，咱们打个通俗的比方：养一支正规军就好比“定期献血”；养的军队如果非常烧钱就相当于“定期献很多血”。
　　在苏共没有崩盘之前，北韩一直抱苏联的大腿，苏联一直给北韩输血（各种经济援助）。依靠苏联的长期输血，北韩得以维持这么庞大的正规军。

◇为啥要搞“先军政治”？

　　但到了90年代之后，情况变了——苏联和东欧发生剧变（共产党阵营瓦解）。苏联都解体了，90年代的俄罗斯自身难保，没人再给北朝鲜输血了。于是金大胖傻眼了。
　　怎么办？金大胖面临如下几种选择：

　　选项１——裁军
　　问题是：
　　虽然可以缓解经济压力，但是三八线的军事平衡会被打破。
　　最终结果是：
　　这会威胁到政权，金大胖显然不选这个方案。

　　选项２——抱中国大腿
　　问题是：
　　首先，中国早已改革开放，掌权的矮邓在意识形态方面不同于毛腊肉；其次，矮邓也很精明，知道朝鲜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弟，说不定哪天就反咬一口。
　　基于这些理由，中国对朝鲜的输血，仅仅是维持朝鲜不崩溃，仅此而已。这种输血量远远不如冷战时的苏联。
　　最终结果是：
　　这个方案充其量只是个辅助方案。

　　选项３——经济改革
　　金氏王朝一直实行的是“中央计划经济”。这种体制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被证明是极傻逼的。
　　（稍微跑题一下）
　　在理论上：
　　已经有 N 多经济学大师（比如：哈耶克、米塞斯）写了 N 多经济学名著，论证了“中央计划经济”的低效性。其中某些名著，俺分享了电子书，有兴趣的同学请猛击“电子书清单”，然后看如下分类：“政治类 / 政治理论 / 社会主义”。（电子书清单的开头部分有“下载须知”）
　　在实践上：
　　已经有 N 多信奉马列主义的共产党国家，因为搞“中央计划经济”，最后搞砸。目前为止，貌似就没有一个搞得好的（包括咱们天朝）。
　　（现在言归正传）
　　如果北朝鲜效仿咱们天朝，通过改革/开放，把“计划经济”变为“市场经济”，就可以提高国民经济的效率（更优的资源配置），至少能【部分解决】军费的问题。
　　最终结果是：
　　金二胖曾经尝试过这个方案（搞了几个经济特区），但是后来又放弃了。放弃的原因很多，但本质上归结为一条：他担心改革/开放会动摇金氏家族的统治。

　　选项４——勒紧裤带
　　让全国老百姓过苦日子，所有的物资（粮食、能源......）优先供应军队。
　　最终结果是：
　　这是金大胖选的【主要方案】。前面说了：金胖子不在乎老百姓过得如何惨。

　　注：
　　北韩官方第一次提出“先军政治”这个说法，是在1995年1月1日（那天金正日视察蟠松岗哨）。请注意“1995年”这个年份——苏共崩盘已经有几年了，冷战时期苏联给北韩的经济援助估计被消耗得差不多了。

★第３阶段策略：拥有核武

　　码了好多字，终于开始写到“核武器”了。
　　北朝鲜为了发展核武器，不惜得罪周围所有国家（包括中国和俄罗斯），金氏家族是如何考虑的捏？下面俺来分析一下：发展核武对金氏王朝的重要性。

◇北朝鲜军事上的缺陷

　　前面解释了北朝鲜搞“先军政治”的动机——金胖子必须维持足够庞大的正规军来确保三八线的军力平衡；为了养这支军队，就得用“先军政治”来忽悠北韩民众勒紧裤带。但是这招不是长久之计——北朝鲜会被慢慢拖垮（冷战中的苏联经济，也是被庞大的军事开支拖垮的）
　　其次，虽然北朝鲜养了这么多军队，但是他们的战术思想、训练水平、装备，都远不如三八线南边的美韩军队（北韩很穷，而训练很费钱，升级装备也很费钱）。如今的现代化战争非常强调【兵在精不在多】。所以，真要跟美韩军队打起来，光靠朝鲜人民军，恐怕是兵败如山倒（大伙儿不妨回忆一下：海湾战争中，萨达姆的共和国卫队输得多惨）

◇以核武器来维持军事平衡

　　发展核武器虽然短期内需要一大笔开支（据说北韩花了几十亿美元才搞出来），但是一旦搞成了，北朝鲜手中的核弹就成为重要筹码。美韩方面如果要先动手，就会有很大顾忌——因为北韩在遭受攻击后可以用核弹反击首尔（汉城）。南韩的这个首都距离三八线实在太近了（如下图），北朝鲜如果想用核弹攻击汉城，或许都不用依靠弹道导弹作运载工具。
　　从长远来看，有了（一定数量）核弹的北朝鲜，甚至可以适当削减三八线的兵力。因为“核力量”可以弥补“常规力量”的不足。

◇尝试进入“核俱乐部”

　　北朝鲜搞核武，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是获得美国承认——只要美国承认其为“核国家”，它就可以成为“核俱乐部”的成员，并且还有望实现“美朝关系正常化”。假设能做到这点，会大大有利于金氏家族的首要目标（本文开头有提到这个目标是啥）。
　　早在2004年的时候（那年北韩尚未开始核爆），为了证明自己的蛋蛋是真货，北韩甚至邀请了美国顶级的核科学家参观宁边核反应堆。被邀请的人包括“西格弗里德·赫克”（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主任）。北韩方面向这帮美国佬展示了“用于制核弹的武器级钚”，还炫耀了“铀浓缩工厂的规模”（里面有2000台巴基斯坦造的P2型离心机），北韩方面还吹嘘说——类似的工厂不止一个。
　　从此事可以看出，北韩非常渴望美国承认其核国家地位，以至于主动邀请美国核专家参观自己最机密最重要的核设施。

◇神化领袖金三胖

　　俺在《人类自由的三大死敌——谈谈“共产运动、纳粹主义、政教合一”的共性》一文中总结过极权主义的共同点。其中之一是“神化领袖”。
　　北朝鲜政权是典型的极权主义，当然也需要神化领袖。金正恩相比他爹，神化领袖的需求更加迫切——前面俺提到过：他接班过程比较仓促，先天缺乏资历和威望。他上台后频繁搞核爆以及频繁试射弹道导弹，正好可以用来忽悠说“天降伟人领导有方”。

◇国际制裁反而成为洗脑民众的契机

　　在说这个话题之前，先来谈谈咱们天朝。
　　很多网民（尤其是年龄稍大的）应该经常听过这么一句话——“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”。另外还有两个词汇（国际敌对势力、海外反华势力），想必大伙儿也是经常在官方媒体中看到滴。
　　为啥天朝的真理部要拼命夸大【外部威胁论】捏？这是一种常见的洗脑手法，叫做“诉诸恐惧”。在经典的影片《V怪客 / V字仇杀队》中有句台词：制造恐惧是专制政府的终极武器。如果你看过这部片子，对这个手法应该印象深刻（没看过的同学，可以先看俺的影评，在“这里”）
　　当北韩因为核试验招致国际制裁，北韩官方同样可以大肆鼓吹“国际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”，以此来诉诸恐惧。在此基础上，还可以让北韩民众乖乖地勒紧裤带，无条件支持北韩军方继续搞两个蛋蛋（核弹、导弹）。

★第４阶段策略：战争边缘

◇何为“战争边缘策略”？

　　所谓的“战争边缘策略”，就是营造出一种战争一触即发的恐怖感。
　　为了让大伙儿有个印象，列举金三胖这几年的言行。

动不动就高调发表战争言论
越来越密集的导弹试射（尤其是本周一同时发射4颗弹道导弹，其中3颗落入日本领海）
越来越密集的核试验（2006年、2009年、2013年、2016年1月、2016年9月）
每次核爆的当量越来越大（第1次：1Kt，第2次：2Kt~6Kt，第3次：6Kt~7Kt，第4次：7.4Kt~16Kt，第5次：10Kt~30Kt）
注：
广岛和长崎分别是：13Kt（1.3万吨 TNT）和 21Kt（2.1万吨 TNT）

　　考虑到北韩拥有核武器，所以北韩搞“战争边缘策略”，也就相当于“核战争边缘策略”。通过玩这种策略，三胖把自己【包装成】战争狂人的形象（俗称“装疯”）。
　　下面俺来分析一下：金三胖为啥要这么玩。

◇北韩是否会先发制人，搞核打击？

　　在本文开头，俺已经分析过了——金三胖【不是】疯子。恰恰相反，他是很善于理性博弈滴。这么简单的分析，俺能想到，朝核危机相关各方（美、中、南韩、俄、日）的决策层，当然也能想到。
　　现在咱们来分析一下：金三胖是否会先动用核弹？（下面俺作几个假设）

假设1：三胖先用核弹攻击南韩或日本
根据美国与日韩的军事同盟关系，美国会对北韩动武。（这种情况下，中国未必会出兵帮北韩）以双方的实力差距，北韩政权会很快被美国佬干掉。

假设2：三胖先用核弹攻击美国或中国或俄罗斯
这三个大国，任何一个都可以迅速摆平北韩政权。

结论：
金三胖作为一个理性博弈者，他【不应该】首先进行核打击（对他没好处）。

◇北韩的弹道导弹，能打多远？

　　看如下这张图，北韩不断扩展导弹射程，最终是为了能覆盖美国本土。
　　注：
　　如果是在地球仪上看这张图，那么就是5个完美的同心圆。但把【球面】地图摊开成【平面】地图，必定失真，导致同心圆变形。

朝鲜弹道导弹射程范围示意图： ①飞毛腿 ②芦洞 ③舞水端 ④KN-08 ⑤大浦洞-2

◇三胖【装疯】的目的何在？

　　俺刚才分析了：北韩首先动用核弹，对金胖子【没】好处。各国的决策层都明白这点（高层政客是很精明滴）。三胖再怎么装疯，搞“战争边缘”的把戏，别国的政客们【不会】上当。所以，金三胖装疯是表演给某些国家的【民众】看。
　　说完“装疯”，再来说导弹。
　　如果要作为二次反击的威慑力量，短程导弹就足以覆盖南韩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很穷的北韩为啥还要砸银子去搞更牛逼的导弹（而且是覆盖美国的远程弹道导弹）。所以俺认为：金三胖搞远程导弹，是给【美国民众】形成心理威慑（这种心理威慑会通过媒体的报道而放大）。
　　吓唬美国民众，对三胖有啥好处捏？——因为美国的民主体制，民意对决策层是会有影响滴。（在二战初期以及韩战初期，美国总统的决策都考虑了民意的因素）
　　当北韩具备了“战争狂人+仇美+远程导弹+核弹头”这几个要素，某些（不够聪明的）美国民众会被吓到。这时候他们能想到的解决途径大致有两条：
途径1：
美国先下手为强，趁北韩导弹尚未发射，先通过外科手术干掉（很大可能会引发朝鲜半岛的热战）
途径2：
美国与北韩讲和，承认其“核国家”的地位，接纳北韩成为“核俱乐部”的成员。

　　对金三胖而言，他当然希望民意促使美国决策层走“途径2”。但其实他并没有把握一定会出现“途径2”。因为民意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，而且美国决策层在多大程度上受民意影响，也是很不确定滴。所以，金三胖如今玩这个“战争边缘策略”相当于在赌博。
　　这种赌博也就是目前朝核危机演变为热战的关键性风险。

★结尾

　　关于金家三代胖子的博弈策略，算是聊完了。如果有空的话，再来聊聊美国佬在朝鲜半岛的博弈策略。


俺博客上，和本文相关的帖子（需翻墙）：
《如何解读金三胖在近期的外交动作》
《聊聊朝鲜半岛核问题——美国博弈策略分析》
《博弈论入门教程——从基本概念到具体案例》
《北朝鲜金氏王朝的崛起——聊聊金日成的历次大清洗》
《聊聊“核战略的博弈模型”与“中美新冷战”》
《谈谈真理部对朝鲜战争的忽悠》
《谁是最可恨的人？——写给仇日愤青们》
《人类自由的三大死敌——谈谈“共产运动、纳粹主义、政教合一”的共性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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